六、疾疫之城 （1）（1/1）

孟去病哪里知道，焦公明的心里正自大感踌躇。他当然知道仇无涯是故意露出破绽，想要引得自己出手，只是这个破绽越露越大，他心里终究忍不住想要试上一试。他知道，自己只需不使“胸怀天下”，改而使出“折戟沉沙”，由守转攻，便可一击而中，他更知道相距如此之近，自己使出这一招，放眼天下，无人能避得开去。想到这一节，想到有机会打败仇无涯，他不禁心里砰砰直跳。

他这里正在犹豫，转眼功夫，两个人又打了十几个回合，仇无涯又是连着使了两遍同样的招式，到最后已是慢腾腾地转过身去，懒洋洋地挥拳打来，几若儿戏。焦公明不用看他的脸，便能料到此刻在他脸上必是挂着老大的笑容，说不出来的讥讽、嘲弄，只听仇无涯笑道：“泰山派的功夫果然好俊，只守不攻，想必不把对手累死决不罢休。”焦公明脸上一红，心头恼怒，暗自一咬牙，心想：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出手吗？

他既是打定了主意，几招过后，见仇无涯又是左手虚晃一招，抢步上前，挥右拳打来，他摆出又要使出“胸怀天下”的架势，长刀往里一转。这一回仇无涯倒是干脆，没等焦公明这一刀的架势拉足，便自顾自转了过去，俨然一副反正你总归使“胸怀天下”这一招而我又总归要转身侧击大家心知肚明不必客气的架势，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焦公明瞅准了仇无涯转身的那一瞬间，猛地往前迈了一步，长刀劈出，朝他后心砍了过去，使得正是那一招“折戟沉沙”。

焦公明的心里想得明白，自己这一招出去，仇无涯必是抵敌不住，想着不能伤及他性命，便故意改用刀背相击，一边将空着的那只手并指如剑，只等仇无涯被刀背砍倒在地之时，便可使出“参合指法”，一指将其点中。

可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明明看到仇无涯立于自己眼前，明明看着自己这一刀劈落下去，明明将要劈中，偏偏就在最后一刻，突然眼前失去了仇无涯的踪影。那一刻焦公明的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两个字，“不好”，随后他便感觉到重重的一拳打在自己的腰肋之上，顿时断了数根肋骨，一阵剧痛传来，激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他踉踉跄跄走到树下，扶住树身，朝仇无涯摆了摆手，示意不打了，缓缓坐下，只是手里依旧握着那柄长刀。

仇无涯哈哈大笑道：“总算哄得你上当受骗。”焦公明看着他缓步走上前来，心底突然感到极度的恐惧，说道：“仇爷，我认输，你能不能不要杀我？我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仇无涯万没想到这话会从堂堂泰山派的高手嘴里说出，愣了一愣，旋即怒道：“你当老子稀罕你的钱吗？你既是输了，要么快快自尽，要么老子替你动手。”

他见焦公明的两只眼睛不住地眨动，面露惊恐之色，缓缓将刀提到眼前，拿刀的手颤抖不止，哪里下得了手，不由得心生鄙夷，喝道：“亏你也是练武之人，技不如人便该去死，却为什么要拖拖拉拉？你想想死在你手上的人。”焦公明惊道：“可是我没有杀过人。”仇无涯怒道：“凭你如何狡辩，今日休想活命。”

他踏上两步，正要挥拳打去，突然从树上跳下一人，说是跳下抑或不妥，倒不如说是径直跌下来一个人，趴在了地上。这个人喊道：“人家已经认输，你为什么非要杀他？”不消说，这个人正是孟去病。

仇无涯目光睥睨，冷笑道：“小娃娃，你倒是喜欢多管闲事！”孟去病摇头说道：“我爹也曾和人比武，就算是赢了，也会不留痕迹，给人家留个面子。你又为什么非要伤人性命呢？”他这番话方才已在心里酝酿多时，眼见得仇无涯要动手，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说了出来。只是他一边说，一边看到仇无涯的脸上越变越难看，心里正自暗道不好，突然看见仇无涯的脸色大变，正感惊惧，只觉得一股大力自身后传到，身子腾空而起，原来是焦公明猛地跳起，用刀尖在他身下一挑，将他挑得径直朝仇无涯飞了过去。

焦公明紧跟其后，挺刀往前疾刺。这一招的招式未见得如何高明，却是贯注了他全部的内力。仇无涯想也没想，双掌往上一托，将孟去病托得笔直朝上飞了出去，只是这样一来，他自己便空门大开，被焦公明的这一刀刺入胸口，竟是贯穿而过。

焦公明眼见计谋得售，仇无涯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焦公明顿时觉得自己的内力从“合谷穴”处直泄而出，把他惊得魂不附体，就在这么一愣的功夫，仇无涯扬声吐气，嘿的喊了一声，一掌拍在他的脑门，将他打得头骨碎裂，死于非命。

到这时候孟去病方才跌落在地，看到那柄长刀犹自插在仇无涯的胸口，惊得目瞪口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仇无涯面沉如水，飞起一脚，将他踢得跌了出来，后背撞在树上。仇无涯啪的一掌击在刀身，将露出体外的半截长刀打断，转身就走，只是走了没几步，身子一歪，险些跌倒，亏得一个人急速冲到，将他扶住，缓缓坐倒在地。

这个人惊道：“前辈，你要不要紧？”却原来是柳应龙循声音找了过来。仇无涯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双目闭上，潜运内功，过得片刻，只听嗖的一声，剩下的半截刀身从他背上的伤口处射了出来，带出一道血痕，插在地上。仇无涯反过手来，运指如风，连点自己身上几处穴道，将血流封住。他这一下伤得极重，虽是仗着内力深厚，运功疗伤，却又是大耗真气，神情颇为委顿。

柳应龙看清楚了倒毙在地上的是焦公明，初是一惊，旋即流下泪来，对仇无涯说道：“前辈，焦师叔一向对我不薄，我想把他埋葬了。”仇无涯默默地点了点头，柳应龙便以断刀为具，一会功夫挖出个大洞，将焦公明的尸身轻轻放入其中，重又将土填好，将断刀插在坟头前做了个标识。待一切收拾停当，他跪在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仇无涯一直闷声不响，冷眼旁观，等他磕完头，这才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柳应龙答应一声，赶忙过去，将他搀扶起来，两个人缓缓离开，从头到尾没有再看孟去病一眼。

孟去病有心想问一句仇无涯伤得怎样，见他神情严峻，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来，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人渐渐消失在芦苇丛中。孟去病脑中一阵迷糊，心想：我难道做错了吗？他听到枝头上黄鹂鸟的鸣叫声，抬头去看，这才意识到天光渐亮，晨曦透过枝叶洒落下来。

他觉得背上的疼痛渐消，心想：我还是先找到刑小天再说。他坐起身来，辨明了方位，沿着河岸爬了下去。爬了约莫一里多路，他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马蹄疾响，几匹快马飞奔过来。他正想撑起上半身看个究竟，突然一支箭从他头顶激射而过，把他吓了一跳，情知不妙，赶忙手上用力，拉扯着自己的身子，钻入芦苇丛中，这时候他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看见那人在地上爬，肯定是孟霁云那个瘫儿子。”又有一人喝道：“都下马去搜，不把这小子找到，教主那里可交代不了。”

不消说，来的都是光明教徒。孟去病顿时心里大急，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去爬，朝芦苇深处钻去，想要靠近河边，潜入水里，躲得一躲，只是他爬得心急，眼看着快到河边，一没留神脚被拌住，任他怎么使力，都是动弹不得。他听到那几个人奔跑过来，脚步越来越近，再扯的几下，依旧是被死死地卡住，那一刻他心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之情。

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得一辆马车飞奔而至，紧跟着有人喊道：“什么人？快停下！”话音未落，喊话之人突然哎呀一声，没了声息。原本围堵上来的光明教徒纷纷喝骂，转过身去，各持兵刃，又朝马车奔去。马车陡然停住，从车厢里飞出一段绳索，有如生了眼睛，射入芦苇丛中，不偏不倚卷在孟去病的腰间，将他一把拽起，从空中飘摇而过，径直拽入马车当中。

那些光明教徒正想上前拦住马车，只听得轻响不断，从车厢里射出几枚石子，中者倒地。余下的教徒俱都发一声喊，四下散开，眼看着马车又是飞奔而去。车厢里孟去病爬起身来，看到仇无涯瞪了自己一眼，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最好把嘴闭上，老子什么都不想听你说。我实话告诉你，若不是想起我年少之时曾和你一般的自以为是、自命清高，眼下就算黄三通把你碎尸万段，老子都不会动一根手指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