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神道尽头（1/1）

两人缓缓而下，甫一出楼梯间是一座宽敞的大殿，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路不知延伸向何处，沿路两边躬身站着高举夜明珠的石像，它们面朝长路前方，仿佛在为前方的东西献礼。整个大殿虽仍旧黑暗，但两排被举起的夜明珠仿佛黑夜中的群星一般已然驱散了正厅处那种邪佞的墨色。咸之莲收回打亮霜降的灵气端详了一下眼前的路，回头不可置信的对织焰道“这路的建筑规格是按神道建的，可是神道一般多用于墓中，怎么会有人将一座陵墓修建在自己家地下？”神道即为通向神之道。这种场合的神，是鬼神的意思；因为鬼神同时也包括死者灵魂在内，所以神道在这种地宫内也有通向死者之道，即为墓道的意思。织焰望着躬身的石像回道“这家人为了复活自己的孩子把整个镇子都变成了鬼镇，在自家地下修造神道这种相比都是小事了。我们沿着路向前看看吧。”

咸之莲没再开口，两人一起踏上神道沿着石像朝拜的方向一路走去，随着两人不断前进，织焰迟疑道“这些石像好像在逐渐跪下。”咸之莲侧头看去，之前两边还是笔直站着的雕像此时已然低着头双腿微弯，只不过这些雕像都身着广袖华服，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雕像的姿势已经渐渐改变了。“可能道路尽头供奉的东西就是此事的源头了。”咸之莲微微眯眼加快脚步道“一会很可能有恶鬼守护神像，你自己有点眼色躲好了，打起来我无法一直照顾到你。”织焰点头，将木剑护在胸前也放快了步伐。

两人一路前行，两边石像果然逐渐跪倒在地，随着这些石像姿势的改变，他们手中高举的夜明珠也变得越来越明亮，等两人终于看到路的尽头时，夜明珠已明亮到几乎可以称得上璀璨，两边的石像也已经变成了五体投地的姿势，而石像中间的路尽头处，还有一个人影，做出和石像一样的五体投地跪趴在路中央。大殿正前方高悬着一面留影镜，里面倒映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月影之下是一张以月见花铺成的床，床上一个人交叠双手安静的躺在那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觉得似乎是睡着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在距离前方人影还有一小段距离处停下脚步，咸之莲将霜降自剑鞘中拔出垂在身侧，朝织焰使了个眼色后冲前方人影扬声道“阁下是何人？”

最前方跪着的人影直起身子，再次朝圆月之影一拜后缓缓起身，朝两人所在方向转了过来，一位中年美妇人映入眼帘，她面容苍白神色略有哀婉，看到织焰后眸光一顿然后道“妾身是王岳霖的母亲，二位来此处也是来看望岳霖的吗？”咸之莲握紧霜降剑柄冷声道“夫人可有见过我的三位师兄？”那妇人的目光飘忽的扫了一下他，旋即又重新望向织焰道“方才老爷带着三位客人去给岳霖添礼了，仙长若是想找同门的话可以到前庭院中去寻。”

前庭，正是来时织焰他们看到的摆满花圈停放九口棺材处。而这妇人身在如此重要之处应该就是王员外的夫人，她口中的王岳霖恐怕就是壁画上发光的修仙者，躺在前方的人。虽然她看起来除了面色有些许苍白其他与常人无异，但地处鬼镇中心，身为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她必然已经不是普通生者。咸之莲一边暗中示意织焰向后退，一边抱拳对那妇人道“如此我们就先告退了，实在是事出有急，待我们与师兄汇合再来叨扰夫人。”那妇人看着两人似缓实急向后退去，不紧不慢道“这位仙长可以离开，仙子却要留步，少顷还要劳烦仙子一起随我等岳霖醒来。”说到这，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奇异的笑容“仙子别担心，岳霖很快就会醒来了。”话音未落，咸之莲已经冷着脸一把握住织焰的手腕身形爆退，两人已急速向来时路上飞去。那妇人不慌不急，看见织焰被握住的手腕倒是神色沉了下来“仙长对女子还是要尊重一些。你现在想走还可以走，执意忤逆于我就别想离开了！”

咸之莲抓着织焰的手腕听闻此话扭头啐了一口，神情恶毒的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老妖婆，就算你把你全家加上整个镇的人全献祭，你的死鬼儿子也活不过来了！”那妇人脸色阴沉，面容渐渐狰狞，但她却也并未阻止，反而看到二人逐渐接近楼梯口处浮起了笑容。

织焰察觉到妇人并未出现异动，不禁忧道“咸之莲…”咸之莲并未作答，灵力催动间二人速度又快几分，转眼之间已至楼梯间处，咸之莲输送灵力却一顿，二人一个急停留在了原地。

只见来时空荡荡的楼梯间此时塞满了灰白色干瘪的尸身，所有缝隙都插入了手脚头颅等肢体，此时见到有人过来，所有头颅都转向两人露出谦卑讨好又诡异之极的笑容。

那妇人见他们停下，咸之莲更是神色难看，不禁满意道“在岳霖面前我不想和两位弄得太尴尬。仙长也不必如此防备，我邀请仙子确实事出有因，也不会伤害仙子。我甚至也可以让人带仙长和您的同门一起安全离开，如此不好吗？”

咸之莲回过身，仍未放开攥着的手腕微眯双眼道“然后你准备把我的师妹怎么样？变成那些鬼物？”那妇人摇头和声道“这位仙子只要等到岳霖醒来，和岳霖说些话便可离开了。”一直沉默的织焰忍不住开口道“夫人，天下只有消失的阳神，最强大的月神以及专司轮回道的神明有能力复活死者，您为了贵子死而复生献祭了整个镇，可是您可知道如果您所托为这几位正神，他们不可能让你做出这样阴损的献祭；如果您请愿的是邪神，他也不可能有能力让您的儿子复活。”

那妇人对咸之莲没什么耐心，对织焰却很是随和，听完织焰说的话她笑道“我所求的正是月神。岳霖出生时便有月华异芒照耀在他身上，长大些每每修习与月有关的法术进步也是突飞猛进。”她温柔的描述着，神情慢慢变得狰狞满是恨意“我儿虽生性淡泊，但一生屠杀鬼道救助百姓，功德千千万万不足道，而这些贱民非但不感激，还因为被救的小蹄子断了条腿而加害我儿，不过是少了条腿，要是岳霖不在命都没了！倒时候纵然是有千万条腿又有何用！”说着这华贵的美妇人脸上流下了血泪恨道“我们去求了月神。我们在须弥山顶以血作颜料，画下了岳霖每一件功德，我们画了三年，月神终于开恩同意了请求，要我们回去开设祭坛温养尸身四十九日。可是三年太久了，就算我们每日擦拭保养岳霖的尸身，他…他还是变得…”她微微颤抖起来，没有接下这句话继续道“这时有一位堪舆仙人告诉我们，只要以生者的精气与灵气滋养，岳霖还可以和从前一样！恢复他的身体，恢复他的修为，甚至更进一步！我没有丝毫犹豫，这都是这些贱民们欠他的！只要我的岳霖完好无损地回来，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入十八层地狱，我可以做任何事！”接着，愤恨到有些癫狂的她慢慢平静下来，冷笑一声道“实不相瞒，你的几位同门正在前庭院中的棺材里躺着为我儿续命，仙子你留下来，我就让他们全须全尾的出去，我也不会害你，多呆一半天的功夫你就也可以离开，我绝不难为你，如何？”

咸之莲看见织焰低头沉思，不禁急道“你还真想留下来？她看着与真人无二，但这一家已经变成绝不好想与的恶鬼了，更何况那人如果真的醒来，是什么情况还说不准…”织焰抬起头平静地打断咸之莲道“此地鬼物太多，几位师兄在一起尚且不能杀出去，更何况如今他们生命危在旦夕，你出去早点解救他们，我觉得我的存活几率倒是比棺材里面的他们大多了。”咸之莲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一下拉过织焰的肩膀，扭着她的下巴在她耳边恶狠狠道“你知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他们回去对吗？”织焰低低笑出了声，她抬头清澈的明眸中倒映着咸之莲的身影“你会带他们回去的。”她扭头冲那等在一边的美妇人道“我留下来，请您说到做到，让他们离开。”美妇人笑道“那是自然。”接着，二人身后密密麻麻的活尸蠕动着退了下去，楼梯间又重新变得安静而空荡。织焰示意咸之莲离开，他却再次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次织焰没有顺从，她将自己白皙的手轻轻的搭在咸之莲紧紧箍着自己腕部的手上

修长的手指如此温柔，如此无声，如此重若千钧。

咸之莲低下头去，再抬头时已是双眼布满血丝，他狠狠看了织焰一眼说了声“等我”，旋即轻身自楼梯飞奔上去。

织焰望着咸之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处，接着叹了口气转过身，美妇人面带和煦的微笑，正在冲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