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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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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有再多的宏声,长旅里有再多的同行者,姜望已经听不到,他也看不到。

他的世界一无所有。

只有手中剑、心中憾,日复一日苦修所得来的力量,以及他所挑战的金身尊佛——窃居君位的姜无量。

长相思灿如镜,映照着独行的剑心,此刻他的剑如此纯粹!

像是月光照金佛,覆其一身雪,众生的剑,都奉予禅尊。

这些年来无数修行者基于阎浮剑狱的探索,又何尝不是芸芸众生对命运的拷问,对佛陀的质询?

这样本质不同、经历各异、悲喜同存的众生,可以在同一个世界里得到极乐吗?

“果然先君才是更了解你的那一个。”

姜无量迎锋如披月,眸也载雪,声竟慨然:“昔日在得鹿宫前的放手,正是看清了你的路,看懂了你的心。”

“他也看懂了朕——齐国可以放开武安侯,极乐世界却不能放弃观世音。”

“正如朕将真地藏和阴天子的道争推前,让先君在昨夜无法回避……先君也在重创朕之后,用一张迟到的青羊天契,牵连过往的提醒,将朕和你的道争,提前到今天。”

“朕驭以因果,他推之人心。果真帝王术也!朕亦受教良多。”

“此之谓报应不爽,亦是还施我身。”

“与先君的这一局……或许朕还并不能宣告胜利。”

祂知姜望已斩见闻,故而声不传耳,以剑传道,以禅心证心。

“无妨——朕当年走进青石宫的时候,就怀着某一日伏尸天子剑下的决心。能够走到今天,未尝不是命运垂怜。”

其实何止于姜望这一剑?齐国一日未能成就六合,祂就一日不能说自己已经胜过先君。如今的民心潮涌,本就是道争的延续。

佛陀的剑,质成金刚,色如琉璃。佛陀仗之降服外道的剑术,刚猛无俦,有裂道之锋——算是这一刻才真正把姜望视作对手。

或大开大合,以锋撞锋,剑刃对缺而响。或天马行空,灵机百变,骤似游电交缠。或大道直行,中宫对杀,争意争势绝不偏锋……

剑斗满金佛!著功染血的紫衣,和金辉流荡的天子龙袍,在高岸无尽的尊佛身上飘飘荡荡。

金紫皆如蝼蚁。

十年坐道后,姜望第一次如此竭尽全力地挥剑。用过往无数个日夜的汗水,擦拭长相思的锋芒,令此剑在姜无量这样的存在面前,犹有光彩。

而他的回应,也都闪烁其中。

“你不是不了解我。”

“注视这么多年,借我耳目为因果,你怎么会不了解我呢?”

“你只是在青石宫里坐了太久,离你关怀的众生太远。你只是看着遥远的理想,不在乎眼前的路。你只是觉得无论我怎么选……都跳不出你的手掌心。”

“我若为佛,侍你灵山。我若为魔,全你功果。”

“两者皆不成,超脱之下尽尘埃。就算我愤怒,就算我悲伤,就算我对你亮剑,你也只是赞一声精彩,最多附上一句勇气可嘉、情有可悯——弱者就是这么可笑的。”

“姜无量——你知道我会怎么选,你只是不在乎。”

“你的确有不必在乎的资格。所有向天空发起挑战的人,最后都自伤自灭——倘若不是天下缠白送我,倘若没有仙师留赠我的这一剑,我大概不能走到你面前。”

这剑光太通透!

姜望自斩了耳目,却把一切看得更清楚。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姜无量,也就只剩下无上的道果。

“可是我走到你面前了!”

“你怎敢再说你不懂?!”

长相思惊绝人间的锋芒,在一次次对斩金刚降魔剑的过程里,交撞出灿耀的火星。

而竟晕染出洞彻本质的紫金色慧光。

三宝四觉……是智慧光的开启法门!

黄脸老僧把《苦觉智慧经》传给了净礼,也并没有忽略净深。他这个颠三倒四不着调的师父,竟然懂得因材施教,一者以经传,一者以功传。

“以智慧照遍一切处,使众生脱离三途苦”,此谓智慧光也。

他不能救众生了,路止于长河,唯愿弟子能脱三途苦。

已岿然耸立于当世绝巅的剑术,还在演进,还在升华。

下一刻的姜望永远比这一刻的姜望更强大。

正是因为他从未止歇的前行,今日才能在佛陀面前站定!

千万种不同方向的人道剑术,如百川东归,都涌向最终的真理海洋……

靠近那名之为“无上”的境界。

当然那微渺的一隙,或许是永恒。

姜无量清楚地看到,至少在今日,姜望不能实现。

祂叹而合剑,以无量光应智慧光:“倘若智不容愚,高不悯下,是所谓不在乎的资格,那么朕在某些时候,或许的确拥有它。”

“但朕怎能不在乎呢?”

“若无怜蝼蚁意,不能得众生心。”

“朕不应该不在乎。阿弥陀佛不可以不在乎众生里的每一个,齐国的皇帝不可以不在乎齐国的百姓,朕不可以不在乎观世音!你的悲苦愤怒,朕都见证,朕都心知。”

姜无量一再叹息:“只是朕不得不往前走,而这种取舍一再发生。有关于众生极乐的这份未来……太过遥远!”

姜望以剑作答:“所以我是你仰望星空的时候,不小心踩过的蚂蚁。”

“先君是你跋山涉水时,必须斩掉的荆棘。”

“只是蚂蚁不期于极乐,荆棘保护的是家国。”

“不用多说,我全部都理解。无非你是求道者,我亦行路人,今为尔辈阻道!”

他带血的眼睛如同有泪。

坚强和柔软,愤怒和悲伤,都同时存在他的心里。

“那一次在得鹿宫的时候,先君也可以把我攥在手心。”

“但最后他放手了。”

“他这一生,不止是放手这一次。”

“姜无量——他又何尝没有对你放手呢?”

姜无量说那一张皱巴巴的青羊天契也只是交易,先君正是算准了姜望会来,以情动之,推其入局。

所以才会在幽冥世界里厮杀到最后一刻,一定要给阿弥陀佛留下不可愈合的伤,为推着仙师之剑的魁于绝巅者,创造胜利的可能。

但姜望说,他全部都理解。

他甚至并不排除先君以他为棋的可能。

在齐国的那些日子,先君早就告诉过他,皇帝会怎么做。

那般雄才伟略的君王,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任何人填作棋子,把任何事情描作霸业的雄图!

这是他离齐的根因。

可当初在得鹿宫,先君是确切地掌控着姜青羊的命运,又确切地放手了。

在先君雄图霸业的一生中,难道那不是一种少见的情感,难道那并非一次珍贵的信任?

正如极度的悲伤和短暂的愤怒后,姜望只是温柔抚过苦觉的脸。他从不奢求毫无保留的爱,一些真诚的瞬间,就足够他铭刻永远。

他记得先君待他的好。

他要告诉姜无量,他是怎么回应先君的放手。

而姜无量——你又是怎么回应先君的放手!?

姜无量沉默不语。

纵金刚剑,降魔锋,在长相思之前也寂然。

祂可以降服外道,但人总是要面对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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